杨振国

又逢白露，又听说打核桃摔了人，禁不住想起自己打核桃摔树的经历，事隔数年，依然惊心动魄！

我家的那棵核桃树，应该是我们生产队或者说是我们村最大最高最老的树了。没有仔细丈量过，但那棵树的主干粗得两人合抱是抱不住的，两米高的主干上生出五股一搂抱不住的分树干，每个分树干的支干，比一般的树都粗都高。树身加树股树枝树梢，再怎么说也应该比三层楼房要高。生产队刚解散时，我们家分了大小十七八棵核桃树，第二次调整分配就换成了这一棵。一棵树顶十七八棵树，想也能想象得出，它该有多粗多大多高。现在世风日下，村里村外整树整树丢核桃，虽然人人都知道我家的核桃个大皮薄，是核桃中的极品，可我们家的树，最多也只是丢了靠近地面的那一点，上边的三分之二，却很安全。因为不冒险上树，再长的竹竿也只能望其项背。因此，我一直自豪地把我家的核桃树，比成一尊像乐山大佛一样高大的“千手观音”。主树干是他的宝座，分树干是他的身体，树股是他数以千计的手臂，树枝就是数不清的手，树梢就是手里握的兵器。

打核桃是个很累的活，对我来说，最累是爬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起，我年年白露都“战斗”在这个大核桃树上。从早起一直到下午两三点，有时是整整一天。因为树太高上一次非常不易，打不完是不会下来的，午饭一般是用

竹竿吊到树上，喝一瓶水吃半个馍什么的。随着年龄的增大，为了省力，我上树用上了梯子。先把梯子架在地上靠在主干上，爬上主干后，再把梯子拉上去，架在树杈间，靠上一股支干，梯子不够高，还得再手脚并用爬一截才能到达这一股支干的枝叉间。换句话说就是，我年年爬了“千手观音”的底座爬身体，爬了身体再爬手臂，那么多的手臂都在消耗我的体力。核桃一般都是长在枝头的，也就是长在观音手握的那些刀剑的顶尖部位。爬上高枝或者说爬得接近枝头，才能够得着。爬一股，打一股，打完了下来，再爬另一股，一股一股地爬，一枝一枝地打，下来这一枝又发现这枝上还有核桃没打净，也绝不再想重爬了。对我来说，打核桃的“打”是次要的，因为本人身体偏胖，所以重要的是“爬”，每年白露都把我给“爬”得筋疲力尽的。

打核桃是个很有技术含量的活，最要紧的是要稳在树股上。因为我家的树老、树高、树大，风险大，二十多年来，逼迫我对打核桃这项技术活，有了深刻的研究。如果是在平地上，双手握紧竹竿抡起来打或用竹竿钩住树枝摇晃，把核桃“整”下来，并不是个难事。难的是在高高的树枝上，不能占用双手，要稳住身子，那就难了。所幸的是核桃树一般都枝杈纵横，所以打核桃跟打伏击一样，首先要选好一个阵地，找一个三杈树股，骑上去，身子靠一股，胳膊圈一股，脚还得蹬一股，这样双手

才能腾出来，用力去打或勾住枝摇。只有这样才不会从树上掉下来。要想打核桃有效率，“阵地”一般都选在树观音手的部位上，最安全也得选在小手臂的位置上，才能打得快。

我二十多年坚持这样，虽有几次风险，但也有惊无险，从没出过什么差错。没想到，在2011年的白露那天，却从这么高的“千手观音”上摔了下来。那天身体所靠的那一股在用力时突然断了，胳膊圈了的那一股太细，也顶不住全身的重量，所以不可抗拒的一个后空翻，仰身下落，头朝下，自由落体……

下落的过程是在一刹那间，容不得叙述的。一瞬间其实也有很多的事情发生。首先是我想到要完了……可肩膀却顶上了观音的另一只手臂，只是顶了一下，让我的下落稍微不笔直而已，头朝下的姿势开始变化……我的手急中生智或

者说是无意中胡乱抓住了“观音”的另外一只手，不，不能说是手，应该是“兵器”的尖部……我家的核桃树真的是位千手活观音！我死死抓住了那个兵器尖，带动观音的手、臂膀开始弯曲，由一开始高举的姿势，弯成慢慢下垂，这是被我身体的重量和重力加速度压迫着下垂，在其它无数个手臂间下垂，可他其它的无数手臂几乎对我没有任何挂伤，他的这只手臂垂到不能再垂时，我的重量更大，速度更快，可他的手臂太长了，我只是紧握着他手里的兵器尖，力量应该很大，但兵器、手指、手臂，一直是一体，手臂根却折了，也就是说我把千手观音的一个臂膀拉折了，折而未断，只有这样才能尽量的再往下垂……只有这样才能连着他的身体不脱落，直到基本垂直……这时，我的重量让我再也握不紧他的兵器尖了，脱手之时，我的脚距地面已经不足一米了，我就这样奇迹般地平

稳着陆……

我像做了一个游戏，但“千手观音”的手臂却折断了三只……最让我感叹不已念念不忘的是从空中一直护送我下落的那一只，它简直就是神，我有如神助……再有想象力的作家也想象不出这样的细节。

在树下捡核桃的我的母亲看着从天而降的我，呆了……在远处打核桃的乡亲们偶然察觉这一幕，大声呼叫着，朝我家的树下跑来……他们谁也不敢相信，我只是手背手臂上擦了几个白道，连血丝都没有，一切完好如初，一切安然无恙……

可因为这次意外，母亲却异常坚决，不顾在上海复旦做博导的堂弟一家喜欢吃这个树上的核桃，不顾在石家庄上班的亲弟一家年年需要这个树上的核桃，毅然决然，以收获一年核桃就能卖出的价钱，把那么大的一棵树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