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一部字典

2019年02月24日

—《尾笔速查新型字典》编后记

鲁书月

经过我大哥鲁庆祥半个世纪的不懈努力,再加邯郸学院多位同仁16年的鼎力协助,《尾笔速查新型字典》,终于由金盾出版社近日出版了。手捧这本沉甸甸的字典,思绪万千,激动、遗憾、还伴随着忐忑不安。激动的是,经过这么多年努力的成果终于得以面世。遗憾的是,为这部字典付出了一辈子心血的大哥,生前未能看到它的出版,他于2016年1月4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想起大哥,我的心就隐隐作痛。忐忑的是我们的新型查字法即将面临读者的使用和验证。字典不同于一般的学习资料,它是学生接受知识最基本的工具书,其严谨性、重要性非一般书刊能与之同日而语的。尽管我们团队已经百倍努力,但也难免有不足、缺陷甚至错误。

这本新型查字法的研究始于1964年,那年,25岁的大哥作为人民警察参加了河北省委组织的四清工作队。有一天,大家在一起学习《人民日报》,有一个生字难住了所有的人。他们找来《新华字典》、《康熙字典》等,用部首查字法查,四角号码查字法查,找啊、查呀,穷尽所有已知的查字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这个字。天生好奇而倔强的大哥,不甘心就此罢休,从此开始了他半个世纪的查字法研究。

他想找出一种新的查字方法,但开始时,不知从何下手。于是,就找来大小不同的各类字典,翻看字典里的每一个字,分析字体结构特点,想从中找出中国楷书汉字的规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一个字一个字地比较。字典中的每一个字究竟写了多少遍,已无计其数。大哥是1956年邯郸市一中的高中毕业生,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受过系统的汉字学教育。这样的文化程度,做这样的事,只能自己摸索。其难度,其艰辛,其痛苦,其付出,是别人难以想象的。对他而言,加班熬夜已是家常便饭。在漫长的50多年里,除了工作、吃饭、睡觉,其它时间就是他的字典。他几乎拒绝了一切社交活动,放弃了一切节假日,没有任何的休闲娱乐。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和重头再来,在数千万次的反复

比较研究中,终于发现了中国楷书汉字的规律:即右下角的一笔即尾笔有特殊的作用,用点、横、竖、撇、捺、折、横折左勾、竖左勾、多折弯左勾、右勾十种笔形基本能涵盖所有的楷书汉字。据此他把新华字典所收的全部汉字按尾笔分类进行重新排列,创造出一种尾笔速查的新型查字方法。

上世纪80年代末,我在中国人民大学访学时,托人将该查字法送到北京大学著名文字学家周祖谟老先生处请教。周先生认为:尾笔分类思路很好,很有价值,但尾笔分类后如何查字的规律性还有待梳理清晰。为解决此问题,我和邯郸学院十几名教师,从2002年起,协助大哥进行攻关,终于找到了尾笔分类后的规律,创立了一种尾笔分类、首笔排序查找的新方法。之后,我们在大哥尾笔分类的基础上,对分类后的每一类按照首笔是横、竖、撇、点、折,并根据不同的笔画,相同笔画按照札字法对新华字典所收集的所有汉字进行了重新排列,这一搞就是16年。

2010年,我又代表大哥到北京大学拜访著名的汉字学家苏培成教授,苏教授看后对该查字方法给以肯定,他认为:该方法简便、易学,查字迅速,很有推广价值,特别是在国内首次提出的尾笔概念非常值得肯定。同年,该查字法获国家版权局颁发的版权证书。

大哥这一辈子,除了潜心研究查字法并最终整理出一部字典,似乎已经不知道人世间还有什么快乐和兴趣。为了这部字典,他放弃了人世间本应是丰富多彩的生活。他这一辈子,几乎没有参加过朋友的宴请,也不请别人,因为他觉得太耽误时间,他没有在饭桌上海阔天空、东拉西扯的闲功夫;他自己没有去过,也没有和朋友一起去过歌厅,不是不会唱歌,而是没有时间去唱歌;他既不会打牌,也不会打麻将,他的生活苦涩单调。在常人看来,他就是一个傻子、呆子,他对社会上和生活中很多事情都不关注。但只要与人谈起他的新型字典,他的话就多了,思维非常敏捷。一辈子,一部字典,这就是我大哥的人生。

大哥在世时,曾给我讲过不少关于他从事新的查字法研究的趣事。文革开始,他27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那时他在天津工作。他所在的单位批斗运动与全国一样,搞得热火朝天。而他却能躲就躲,能请假就请假,经常借故不参加运动,一个人偷偷躲到寝室搞他的字典。实在不行必须参会,就只好应付,可脑中思考的都是新的查字法。有一次搞批斗会,打倒某某某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他也跟着举手,可散会后,硬是不知道喊得什么,批判的是谁。大哥心地善良,为人宽厚,与世无争,与人无争,所以,人缘极好。同事理解他,即便多次对待运动消极怠工,无人打他的小报告,无人去告他的黑状。十年文革期间,竟然能够没有一天停止他的字典研究。

大哥患有心脏病、糖尿病、高血压等多种疾病,多年来是在百病缠身的境况下坚持研究。2007年,由于心脏病复发(心脏极度衰竭),他再次住进北京阜外医院,并做了搭桥手术。我永远忘不了他被推进手术室前的情景:要进手术室了,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凝视着我。我懂他。心脏搭桥手术,毕竟不是一个小手术。大哥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顺利闯过这一关。他这时最最不放心的事就是假如出现不测,字典怎么办?所以,我安慰他,不要担心,手术会顺利的。并让他放心,我一定帮他把字典完成。事情已经过去12个春秋,但他的眼神,他的期待,他的渴求,不断在我眼前浮现……,在此后多年里,每当我帮他做字典搞得精疲力尽,实在太累、太难想放弃时,常常会想起他那期盼的眼神。也就是从那时起,在我心里,就有了对大哥的一个承诺:不管多难,我一定要帮他完成这项一般人看来无法完成的重任。

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后,大哥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更是拼命工作,想把这部字典早日面世。我理解他的心情,也常常担心他的身体,怕他不能在生前看到这部倾其一生心血的字典出版。为了这部字典早日出版,我和邯郸学院的研究

团队也加快了协助大哥完成文字排列以及校对的速度,尽管如此,可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

研究一种新型查字法并将其整理成一部字典,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哥在生前的最后五、六年,身体每况愈下,其精力、记忆力大不如以前,如果不是邯郸学院十几位老师,特别是朱金娥、郑宜兵、方晓强、王勇、尤兰萍、李慧、胡广文、李红霞、刘芳、吴贝贝等老师以及文史学院、教育学院和经管学院的数百名学生,放弃那么多休息时间,争分夺秒,加班加点、孜孜不倦地努力;如果不是金盾出版社,特别是宋万贤编辑的多年坚持和鼎力相助,就没有这部字典的面世。

16年1万多个日日夜夜,邯郸学院的十几位教师放弃节假日,放弃周末休息时间,自愿地和我一起加班加点。他们冬冒严寒,夏战酷暑,没有一分钱报酬,不拿一分钱津贴,只有默默无闻地奉献和坚持。尾笔分类后的首笔再分类,不同笔画的先后排序,相同笔画的前后排列以及无数次的字典正文字词释义的校对工作,都是在他们的帮助下完成的。毛泽东主席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套用主席这段话,一个人坚持一年、两年并不难,难的是能够坚持16年。我永远忘不了朱金娥老师,校对笔画时,眼花看不清,就随身带着放大镜的情景。我也忘不了郑宜宾、尤兰萍、王勇等老师带领学生利用课余时间精心校对的身影。胡广文老师几年前就已退休,他的老伴身患严重的心脏病,当我问他能否帮我校对字典正文时,他二话没说,愉快答应。这本750多页的字典正文胡老师一个人就校对了六、七遍。方晓强老师电脑好,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帮我在电脑上修改相关内容。

这部字典的研究工作还得到了学校领导和有关部门的关心和支持。党委书记杨金廷、校长马计斌多次过问此事,鼓励、支持并为我排忧解难。在字典发布会上,马计斌校长还即兴献诗一首:

“以身相许五十年,尾笔速查新

字典。

兄妹合作艰难路,一生无悔做贡献。

无名无利无称赞,无怨无悔无抱怨。

待到山花烂漫时,我自微笑在人间。”

学校领导的鼎力支持和鼓励,老师、同学的无私奉献,给了我力量和勇气,使我没有因为大哥去世就此止步,再大的困难也咬牙坚持。为了完成大哥的心愿,为了兑现给大哥的承诺,十几年来,我几乎在重复大哥的生活:很少去参加什么宴请、聚会,几乎顾不上看电视,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把所有自己能够支配的时间,都用在了这部新型字典的没完没了的校对修改上,天天过着在他人看来如此枯燥单调可自己还觉得兴趣无比,乐此不疲的生活。长期的劳累,导致眼睛高度近视,腰椎病、颈椎病接踵而至。今年寒假,整理我的书房,看着足足有四五尺高的字典书稿,翻阅着那一页一页密密麻麻的修改,不知为何竟然泪如泉涌,像个孩子一样,独自在书房,抱着这些书稿小声地抽泣。许久许久,才恢复平静。我知道,这泪水是为大哥流的,他那一辈子为了这部字典如醉如痴的韧劲感动了我,当然,也包含了为他生前没有看到成果面世而痛心;这泪水是为邯郸学院的师生流的,我为参与这部字典的十几名老师和数百名学生的奉献精神而感动;这泪水,也是为自己流的,尽管这些年,过得是真苦、真累,但我终于没有食言,完成了对大哥生前的承诺。

一本字典,真的是浸透了多人的心血。在此,我本人并代表在天堂的大哥,对所有参与、支持这部字典研究工作的老师、同学和领导表示深深的感谢!没有他们的帮助,就没有这部字典的正式出版!

字典正文主要参照了《新华字典》《现代汉语字典》。同时,邯郸学院外国语学院魏晓红院长为这部字典制作了精美微课,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作者为邯郸学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