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东

小眼儿是一家渔具店老板的外号。他，三十多岁，一头浓密的自来卷黑发，一双狡黠的小眼睛，一口浓重的邯郸东部魏县普通话。张口就把“三”和“山”说成一个发音，“四”和“是”不分。

这家名叫水雀的渔具店开业时间并不长，是在城中村回迁楼的底商，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脸儿。开始，我并不在意这家新开的小店，现如今渔具店快和超市一样多了，今天开张明天关门，就像“城头变换

大王旗”一样，已经司空见惯了。在网购如此发达的今天，实体店没有点过硬的手段，是撑不下去的。

小眼儿的店里经常坐着一群群房屋拆迁后无事可做的城中村里的钓鱼人，许多时候像是在开会，不停地抽着烟，大口吐着痰，大声小气地谈论着钓鱼的种种故事，个个吹得开心，聊得乐呵，每到此时小眼儿都在柜台里忙着自己手中绑钩的活儿，或插科打诨两句，或是跟着大伙儿起哄，柜台后面他那狡黠的小眼睛时时揣摩着大伙儿的心理。

时常他这间小小的渔具店里欢声笑语不断，烟草的浓雾和各种放浪的笑声飘荡在小店的里里外外。

干渔具店的大都有个避讳，那就是极力避免让钓友感觉到是靠挣钓友的钱发的财，于是时常炫耀本来自己就有钱，要不就自吹钓技如何高超，总之，面子第一，自尊心至上。小眼儿却和这些大多数人背道而驰，某日，在其渔具店里闲聊，说起发家秘笈，“咱是庄稼汉出身，拾废品脱哩贫，你看看咱的小面包车，就是拾废品挣哩！”他这番言语，着实让我对他另眼相看，能把自己拾废品起家的老底儿都翻出来，可见其与那些夸夸其谈的城里人大大地不同。

他的小店里商品的标价都不高，有些小药低得吃惊。比如神聚常用的大麦红薯膏、骇客、鱼爽等等，比一般的渔具店都要低上二三十块钱，甚至比淘宝网上都低。我曾经问他为何卖得这样低，他说，厂家给他多少钱他就卖多少钱，为的是走个量，年底吃个厂家的返利。每次我拿起一瓶小药询价，他就劝你多买几瓶，并且买三或买四送一，这样算下来的确比别处便宜不少，我也时常抵不住诱惑，进了他的圈套。按他说的他是进价销售，至于他的赠品从何处而来，他总说是商业秘密。

对小眼儿这个店，总的印象是没什么高档东西，基本上都是低档货。今年偶有一日，在他的店里我见到了日本达瓦产的黑钢极，这竿子卖四五千元，是黑坑钓快鱼最贵的鱼竿了，还有日本达瓦系列的黑

钢竞技、黑钢凛等等，这些东西在他店里出现，我就觉得有些吃惊，问问价格，他卖的并不算贵。就在我和他聊天的一会儿时间里，竟有两三个人并不讲价就拿走了。他得意洋洋地给我说，邯郸市的渔具店，达瓦公司黑钢系列的竿子数他这里品种全、销量大，别的地方买不到的，他这里不但有而且还便宜。

我感觉他在吹牛，邯郸市四五十家渔具店，绝大多数开店的历史都比他长，卖几只日本竿子就开始吹牛了？可又不得不佩服这小子买卖做得精，小眼一闪，灵光就来，低价多销，占领市场。

渔具店是各种钓鱼信息的聚集地，有空闲时间想找个好玩的地方，找渔具店老板往往能得到比较多的信息。有时我就打电话找小眼儿打听鱼讯。一日，他给我推荐东孙庄渔池，说最近去玩的人不多，可以到哪里碰下运气。我按他的指点，周末去玩了一次，那天并不像他所说的人不多，但我运气好，抽到了一个好钓位，交了二百元钓费，钓了一百多斤，之后，四块钱一斤卖给老板，挣了二百多元。我用微信给他发了个渔获的图片，没想到他转手在他的朋友圈里发了我渔获的照片，并附有说明，大意是在他的渔具店里买的某品牌小药效果大，钓友爆护了。我看了以后，第一感觉就有些不爽，明明没有用他说的那个品牌的小药，为了推销自己的商品，竟然张冠李戴。但转念一想，好歹信息是人家提供的，因为这点事儿把人家戳穿了也没必要，也就只好随他去了。

又过了些时日，我在东孙庄渔池碰见他，只见他坐在一个黄金钓位，不停地连竿，左一条右一条，我心想，今日小眼儿点儿正发财了。

隔天我见到他，提起他那天的钓获，他说，连过称都没有，直接把鱼给老板了，“咱去了还用交钱抓号？直接找个好地方过过瘾，把钓上来的鱼给人家老板就行了”，听闻此言，我心里一惊——怪不得他推荐我去那里玩，原来和老板有交易啊！他给老板介绍客户，老板让他免费钓鱼，我这样的钓友就是小眼儿的一个筹码，这

小子真他妈鬼！

狡诈里透着精明，甚至不择手段，一头卷毛下的小眼儿一眨，就来心计，这是我对他的全部印象。

然而，一个阴天的午后，他的一番言语，让我看到了另一个境界的小眼儿。

那是一个闷热的中午，乌云在头顶盘旋，我吃完午饭，无聊地骑着自行车，顺道到了小眼儿的渔具店，他正在店里无精打采地绑着钩，我买了两包夜光棒，只见外面噼里啪啦下起了雨，我坐在他店里，看到他背后墙上军人的合影照，我问他那是谁的合影，他说是战友们的合影。

“你也当过兵？”

“南海舰队的三年水兵，老婆是南方人，咱欣赏南方女人。”

“要是到舰上卖渔具你又能赚一笔”我调侃他“像你这样的买卖精，当兵有些误入歧途了，早拾几年破烂早发家了。”

“你错了哥哥，当过水兵的人是在海水里泡过的。我复原了还一直担心我在部队干的那个工作，后来人干不了呢！”

“呵呵，你还吹上了，打起仗来你这样的还不是早早的就跑了。”

“跑？你看错人了吧？”听语气他明显有些生气了，“不瞒你说，我已经在部队挂上号了，只要有战争，我扔下这一摊子马上回部队！”

我张大下巴吃惊地望着他——一个小商人嘴里竟然有这样言辞？

“不开玩笑，我已经给你弟妹说了，部队召唤我，我马上就走，要是没音信了财产全部归你弟妹，是死是活就不要找了，人家愿意咋办就咋办。”他一脸的严肃，让我看到了不曾看到的他的另一副神态。“咱是在部队入的党，没点儿这觉悟还行啊!”

我吃惊地看着他万分认真的神态，眼前的小眼儿像是换了个人，尤其是他说的那句“是死是活就不要找了”，我掂量着这句言辞，不是现编瞎话能编出来的。

精明狡黠的小商人言辞变身成视死如归的战士，这两者相差巨大，人性特质能否聚集到一个人的身上？这是我近来一直疑惑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