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卷史志作根基

——访李春雷工作室感思

2018年11月18日

马计斌摄

马计斌

他是鲁迅文学奖历史上最年轻的报告文学作家,他是徐迟报告文学奖历史上惟一蝉联三届的作家,他被中宣部确定为“文化名家”,他被誉为“中国短篇报告文学之王”!

成功的背后,除了天赋、汗水和坚毅,还有什么?

全国2885个县(市)区旗和333个地市州盟已面世的第一轮志书,他全部拥有。

据悉,这在全国民间藏书界,独一无二,堪称奇迹!

李春雷从小就喜欢历史。正是从这里,他汲取了无尽的养分……

今年9月20日晚,中国文学界最高奖——鲁迅文学奖(第七届)颁奖盛典在北京现代文学馆隆重举行,邯郸籍著名作家李春雷的短篇报告文学《朋友——习近平与贾大山交往纪事》名列榜首,惊艳全国。

其实,2004年,当时供职邯郸日报的36岁的李春雷就曾以长篇报告文学《宝山》荣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成为迄今为止该奖历史上最年轻的报告文学家。现在梅开二度,更是凤毛麟角。

不仅两获鲁迅文学奖,国内相关权威奖项,他已悉数收入囊中。2007年,他当选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2012年,他当选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2015年,他被中宣部确定为“文化名家”和全国四个一批人才。

新世纪以来,李春雷从邯郸出发,已经成为中国文学界一颗耀眼明星,成为中国报告文学界新生代作家的领军人物,被誉为“中国短篇报告文学之王”。

成就的背后,除了天赋、汗水和毅力,还有什么?

史志,中华文明的黄土地

戊戌金秋,气爽果香。邯郸学院的校园里,树树火红,红柿如灯。

在浓郁的书香和果香里,我走进了图书馆大楼内部一座近百平方米的房间内。

这里,是邯郸学院优秀毕业生、终身教授李春雷的工作室。

进门那一刻,我惊呆了:顶天立地,环壁皆书!

除了文学图书之外,最醒目的就是志书。全国2885个县(市)区旗和333个地市州盟已面世的一轮志书,全部在此。另外,还有各省省志和各类专业文化志。近万册志书,按照省份,排列有序。大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纵横几万里的舆图,都在这里汇集;风云际会的仁人志士,日月轮回的九州风物,都在这里积萃。

据悉,这在全国民间藏书界,独一无二,堪称奇迹!

李春雷从小就喜欢历史。

他出生于成安县的一个普通农家,父亲是当地颇有名望的文化人。小学时,历史评书《岳飞传》《杨家将》《隋唐演义》等让他着迷。及至中学、大学,开始大量阅读文史书籍,尤其喜欢《史记》。

他和县志的渊源,是从他的故乡——成安县县志开始的。

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成安县志出版,由于收录他的作品,便赠送一本。他第一次接触县志,爱不释手,反复翻阅,惊奇地发现这是一个严肃且鲜活的世界。虽然时间过去,人物已逝,往事成昨,但其中的历史却是动感的,像电影胶片,永远嵌刻在时间隧道的墙壁上,可以反复观看,永远品味。从中,他品读到正史之外的东西。

古人说,郡县治,天下安,而县志兼具“资治、存史、教化”之功能。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过去

很长一段历史内,一个县境就是一个方国,一个县境就是一方独立的水土,就是一个单元,有着特殊的成熟的方言、习俗,有着独特的山川、风物,有着丰厚的人文、历史。

又像一个村子,东家与西家,南邻与北邻,各各不同。熟悉了每一家,就熟悉了村情。而每一个县恰似一个家庭。这一个个家庭串缀起来,就是中华民族大家庭。

深感其妙的李春雷,从此踏上漫漫的搜求县志之旅……

万苦千辛,不改初心

县志,也叫方志,是一个地方的地情信史,是全面系统地记述一方自然、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的历史与现状的史志,是地方之全史。

它虽有史学之性,但不是国史、正史,也不属史学范畴,却更全面、更系统,可以“补史之缺,参史之错,详史之略,续史之无”。方志一词,最早源于《周礼》中“掌四方之志”及“掌道方志以诏观事”的记载。方志还有过不少别名异称,诸如图经、传、录、乘、考、书、簿等,比如《山海经》《图经》等。

盛世修志。1980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我国迎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建政后第一轮修志的高潮。这个时期编修的第一轮县志,是古今通志,编纂严谨,印数不多。而且,三十多年过去了,由于上世纪的人们缺少珍藏意识,不少县志已经损坏或湮灭,存世不多。

所以,搜集一个地域的全部县志,勉强可为;而要集齐一个省的全部县志,极为困难;如果要得到全国所有的县志,那简直是难上加难!

李春雷不是收藏家。他没有为自己预计时间,他有的是耐心。

这一出发,就是近三十年。

最初是通过关系索要,而后是从各地旧书摊收买,再后来是高价网购。其中的曲折故事,真是不少呢。

十多年前,在襄阳出差,已确定第二天早晨9点乘火车返程。晚饭时偶然听说有一家旧书店藏书较多,便马上请在座的襄阳市作协主席联系。第二天早晨6时,他便打车赶到对方门口。店主惺忪着眼,接待了他。他挑选了十多本县志,计款2700元。十多本县志,足有20公斤。他双手提着,满载而归,虽然累得满头大汗,却是满心欢喜。

购书最多的一次,是在天津。2011年夏天,他得知一位书友手中有大批县志出售,便专程赶去。在书友的书库里,他挑选了两天,选出458本。按每本志书2公斤计,也要一吨左右。他请天津一位朋友用两部小车,超负荷运往邯郸。行至沧州,内藏名山大川的县志将车胎爆裂。沧州另一朋友,只好又找了一辆商务大车,专程运来邯郸。

类似的规模,还有一次在郑州。最冷的一次,是2002年冬天的北京潘家园旧书市场。三九凌晨,

寒风刺骨。为了抢先,他早早赶到。市场上没有几个人,书摊摊主们个个穿得厚厚,捂得严严,像一只只胖胖熊,还在跺脚。他也冻得手脚冰凉,瑟瑟发抖,但还是一家一家地查看。逛到最后,走得浑身发热了,却没有发现一本可购的县志。

最难的一次,是求购内蒙古自治区的二连浩特市志。书友没有,网上没有,与对方史志办人员联系,也没有。他辗转联系到对方史志办负责人,把书款主动寄过去。但对方只有几本库存,不能出售和赠送。最后,他只好每天上网查看。连续5个月,终于遇到一个卖主。可当他下单时,却又被告知刚刚被人买走了,懊悔无穷。于是,他每天时时盯着孔夫子旧书网。又是三个月,终于又遇到一个卖主。卖主刚刚将该书挂到网上十分钟,他便马上下单,抢先成功。

最冏的一次,是购买东北地区的三本县志。电话里与锦州市的一个店主谈好价格。为了节省时间和表示诚信,他按对方提供的帐号,直接把1000元打过去。可一个月后,

藏家而言,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峰。

所以,很多爱好文史的企业家和藏书家听说后,纷纷急切地与李春雷联系,要花大价钱购买,但都被他一口回绝。

他严正声明:我不是收藏家,我只是一个文史爱好者、文字写作者。

是啊,收藏家汲汲于藏书,追求数量,抑或经营。而他,完全是为了阅读,抑或,也是为了“经营”——经营他的纪实文学作品,构建纪实文学高峰!

《史记》在上,人生方向

上古时代,文史不分,史学即文学,文学即史学。

纪实文学古已有之。中国文学的源头,就是纪实文学,而纪实文学的高峰就是《史记》。

《史记》既是一部伟大的、富有创造性的古典史学巨著,也是彪炳千秋的文学名著,成为历史和文学统一的范例。它第一次将历史的“纪传体”开创为我们所谓的“传记文学”,成为秦、汉以来统一的封建国家在历史文化上的反映,坚定了后人的文化自信。

《史记》网络了“六经异体”“百家杂语”以及“天下放失旧闻”,并以“六经”和亲身调查见闻为标准,在“考信”和“实录”的基础上,加以选择、剪裁和强调,通过简洁明晰和通俗的语言,忠实地塑造了各种人物的个性和典型性,从而反映了社会的复杂生活及其本质面貌。

这,就是司马迁的现实主义。这,也正是李春雷的创作追

求。

正是有了这样的追求,才使得李春雷笔下的纪实文学作品兼具了传统国画的“气韵生动”。董其昌在强调提升“气韵”的方法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

李春雷所“内营”的“自然丘壑”,便是不舍昼夜,汲取千万卷史志的营养,从而形成文字浑厚的气场。同时,不辞劳苦,千万里行走——走进新时代火热的生活,从而多多采撷“中国故事”,进而用纪实文学的载体去好好讲述,精彩表现。

无论是《木棉花开》中大刀阔斧推行改革开放的任仲夷,还是《夜宿棚花村》中籍籍无名的村长娘子;无论是《宝山》中揭示钢铁与国运的史诗巨著,还是《朋友》中高山流水般的“习贾之交”……他讲述的都是生动鲜活的中国故事。

李春雷的“中国故事”彰显着中国精神,蕴含着时代文化气息。

自先秦开始,文化就作为中华民族的灵魂代代传承。然而,这灵魂在时下的一些作家的笔下却难以寻觅。不可否认,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当代中国,文化艺术的乱象和扭曲,早已屡见不鲜;能够在浮躁的当代生活中坚守自己的文学与精神追求,着实难能可贵——这是一种文化自信!

对于李春雷而言,这种自信来自于史志的浸淫,来自于他向司马迁的致敬。

至今,这种情怀已经整整持续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苦水磨剑,根植《史记》,以志书为黄土地,研究纪实文学的文本,探求纪实文学的突破。他在现代语体中插入古文散句,以调节语气,既富有古典的雅致气息,又使人容易进入。在语言和结构上细细推敲,深深实践,新颖圆润,已入化境。

他,立志要把司马迁开创的中国纪实文学在白话文时代提升到一个更高水平!

讲好中国故事,最需纪实文学

曹魏时期,文坛大咖兼当朝皇帝曹丕曾经指出:“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他十分看重文学在国家治理之中的作用。

时下,文学参与时代激荡变革,书写社会主体生活,同样必不可少。在实现中国梦的前进途中,讲好中国故事,最需纪实文学。以真实、真情,纪事、纪实、纪史为己任的纪实文学,是讲好中国故事的最佳文学体裁,肩负起新时代、新“史记”之重任。

的确,李春雷笔下的中国故事,从史志中汲取了多多营养。

比如本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朋友——习近平与贾大山交往纪事》。文中提到一个人物李满天,是歌剧《白毛女》故事的第一个作者。1970年代末,他在正定县委挂职时,曾用名林漫,而从1980年当选中国作家协会河北分会主席始,又正式用名李满天。习近平到正定县任职时,与他交往甚多,常以林漫称呼他。由于他是习近平和贾大山相识的主要见证人,所以中央有关部门在审稿时明确提出,要认真核对李满天与林漫的关系,找到权威记载。由于李满天早在1990年去世,档案不知去向。最后,李春雷从自己收集的《正定县志》中,终于找到了林漫和李满天的交叉记载,彻底解决了“两名系一人”问题。同时,正定县志,也从多方面充实了这部作品的文史含量。

史志营养,脉脉无穷;现实生活,云蒸霞蔚。二者相汇,成为一个世界性的浩瀚无际的海洋。而李春雷,就是这么一个执着的晒盐工,营造着一个漫长而又神圣的海水化盐的过程。

头顶骄阳,脚踩咸涩,一天天、一池池,默默地蒸腾、寂寂地沉淀,渐渐浓稠、粘稠。最后,结晶!

结晶,何尝不是一种漫长、痛苦而又最快乐的涅槃。

李春雷的一部部作品,就是这样的一个个结晶!

(作者系邯郸学院校长、二级教授、硕士生导师)

竟然没有收到寄书。再联系,对方微信拉黑,电话停机。他愤怒无语,却又没有时间和精力维权,只好自认倒霉。

更有不少稀缺本,他拜托当地朋友高价搜求。或直接赶到当地,通过领导、专家和书商,多方寻找,不惜代价,比如甘肃、青海、新疆和西藏不少偏远地区的县志,都是如此得来的。

这么多年,究竟投进去多少钱?他也不知道,他说至少弄丢了两辆“大奔”吧。

弱弱书生,薄薄稿费,他把别人炒房的钱、炒股的钱、喝酒的钱、旅游的钱、娱乐的钱,全部投入。

踏遍千山万水,吃尽千辛万苦,2017年底,李春雷终于把2885个县(市)区旗和333多个地级市的志书,全部搜集到位。而且,更让人惊讶的是,全部是第一版发行的第一轮志书。

有人专门考证,除了国家图书馆,还没有任何一家图书馆拥有一套全国完整的一轮县志。

这对于从事县志收藏的民间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