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这些山里娃大都是在娘背上长大的。因为道不平、路难行，负重全靠肩挑背扛，娘背就是我们这些孩子出行的“工具”和玩耍的“乐园”。没办法，那时孩子们多，没有哪一个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门负责看管孩子的，常常是大的看二的，二的看三的。娘是村里村外、家里地里、山上山下、河滩旱地、厅堂厨房，哪儿忙忙哪儿。

俗话说：“天下老的向小的。”最小的孩子就成了娘贴身贴心的宝贝了，无论走到哪里，娘都要背着。那时候只觉得娘的背好宽厚、好硬实，可以任性撒娇，可以随意打闹，有时还要骑到娘的脖子上。也有极个别的傻小子得寸进尺，竟然顺着脖子给娘尿一身。娘高兴了，乐得合不上嘴，一时不高兴，孩子的屁股上就会落下娘的几个红掌印。有时遇上耍马戏、唱大戏的来了，娘就会把孩子从后背转移到脖子上，戏看不看得见没关系，孩子看不见可不行。

至于娘背过儿女们多少次，娘记不清了，也从来没往心里记，儿女们也记不清了，也从来没往心里记，仿佛娘背儿女是天经地义应尽的义务，直到儿女们长大了，娘实在背不动了，抑或又有小弟弟、小妹妹出生了。娘背儿女是我们的福祉，但不知你们有没有背娘的经历，而我还真背过娘一次。

娘七十五岁那年，有一天我回家看娘时，娘无意中说道：“最近这段儿时间，吃点儿饭就觉得撑得慌。”我忙说：“娘，今天星期六，我到下星期一回来接您到医院检查去。”隔了一天，我开车回家接上娘来到涉县医院。经过检查、化验、诊断，最后查出盆腔积水需要住院。三天后，我拿着从娘肚里抽出来的半小

瓶积水，来到邯郸的医院进行化验，结果是“找到了癌细胞”。我最害怕、最不愿看到听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虽然尚未完全弄明白病情的严重后果，但是谈“癌”色变，确实让我们兄妹几个难以接受。娘一辈子不识字，化验报告肯定看不懂，只是再三追问：“化验结果有事吗？”我极力编着假话委婉地搪塞，娘嘴上说：“没事儿就好，过几天咱就出院。”可娘那些天唉声叹气多了，说明娘肯定有预感了。

在涉县医院保守治疗了二十多天，娘的体重由百十斤降到了几十斤，明显消瘦了。因为不能吃饭，娘一到吃饭时就着急，听见别人吃饭的声音娘就烦。我们几个包括病友吃饭都得悄无声息、躲得远远的，都不敢提“吃饭”二字。

那天，我又从邯郸赶回涉县，径直到了娘的病房。一看床上没娘，我着急地问：“俺娘呢？”同室的病友说：“你娘到楼下做检查去了。”我的心稍微缓和了一些。我追到住院楼下，又追到了门诊楼才见到了娘。虽然检查结果一次不如一次，但眼前还有娘，娘还在身旁，母子互相有个依靠，心里踏实了许多。大哥把车子推来后，我说：“别推了，我来背娘吧！”我们都知道娘的脾气，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委曲求全的，可这一次娘虽然看上去不十分情愿，可也没有极力反对。

记得那年娘上山摘柿子，一没留神，两脚踩空，从高高的树上跌了

下来，右脚肿得像面包一样。我们得知娘摔伤后，跑过去争着抢着要背娘。娘把脸一拉：“你们都离我远点儿，该干啥干啥去，娘能走，不用背。”娘咬着牙、淌着汗、硬撑着，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走着，当没人看见时一瘸一拐。一旦有人来了，娘咬紧牙关尽力不让身体扭曲变形，不让别人看出自己受了伤。我们几个儿女也都只好离娘远远的，心疼娘又怕娘，娘就是这么要强。

我从门诊楼的廊道背娘到住院楼，又从一楼背到五楼。其间，娘不停地说：“慢点，别累着你了。”“你放我下来，看你都累得喘气了。”我没有放下来，也没有停下来，此刻的我，只想多背娘一程。

娘在弥留之际，微微地睁开双眼，紧紧地拉住我的手，慢慢地说：“三儿，你回来了，还走不？你这孩子，背娘时一点都不惜力！”娘的这句诀别语，给我留下了一生的悲伤。娘走了，我此生永远不能再背娘。

（复兴区温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