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修龙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是《诗经·周南》第六篇起句。在春天里，桃花开放的日子，也是这个姑娘出嫁的好时候。之所以说“好时候”，是姑娘已经是“人家有女初长成”，如桃花一样，是初开，如不嫁，更待何时！《周礼媒氏》曰：“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相奔不禁。”

胡兰成说：“我读《诗经》晓得什么是兴，读《易经》及宋儒之书晓得什么是理气，读史知道什么是天意。”

我读《诗经》，是知道了古诗的好，好在其为经典，一沿流溯源，便都到了这里。

“夭夭”，是说那桃树在开花前的可爱之貌，虽花还未开，而其韵已有矣。“灼灼”，则是桃花盛开的情状，这时候的桃树远了看，是一树树的小明灯在点燃着。如桃花一样的女子，待嫁时，也自有一种光鲜在那里。

相传晋人王子敬有缘得一桃花砚，不知是什么样子，想必是一方端砚吧，其

形是一朵桃花，还是上面天生着桃花图案呢？令人远想不已。子敬写得一手好字，案上放一方桃花砚是很应该的。

世上还有一种桃花酒，想象这是淡淡的有红意的颜色才对。据说，须是要在农历三月三日采集的桃花，而后倒入酒坛中，加上白酒，以酒浸没桃花为度，加盖密封，浸泡三十日方启封，男饮防病，女饮可以美容悦色。

古人有用桃木洗澡的风尚，说是可避邪气。用柴火烧上一锅水，是煮那桃枝吗？然后放入浴器，浴器是竹木制，还是陶制？沐浴毕更衣，大摇大摆走出去，歪风邪气，便不敢近身。

歪风邪气，今日还有，恐不是桃木水所能祛止的。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蕡”，在这里，有人解释成“斑”的意思，是那种桃子成熟的模样。

画桃实，吴昌硕是一个，他是以石鼓文书法与篆刻为他的画“鸣锣开道”，金石之气随弥漫于纸间。桃实也往往是大，大到令人瞠目。还要题

上这么一首诗：“千年桃实大如斗，仙人摘之以酿酒。一食可得千万寿，朱颜长若十八九。”

“宜其家室”，在少年时，就很熟悉这个词，只是不能了了。是村里人家结婚时书写的那婚联横批。那个时候，就觉得古雅得不得了，这四个字离你那样的近，又是那样的远。是有一点点明白，又是越看越不明白，没有想到它是来自《诗经》里的。

“宜家宜室”，怎么说呢？娶妻，有了夫人，就有了家有了室，就有了传宗接代，就有了承上启下。夫与妻，就各有了一份责任在肩，这样的彼此认可，就是相宜。还有一副联语，也往往是在婚庆之时看到：“诗歌杜甫其三句；乐奏周南第一章。”上句是指杜甫“四喜”诗之第三句“洞房花烛夜”，下句乃为《诗经·周南》中的第一首诗《关雎》。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其叶蓁蓁”，这是很文言的话。是把叶子的茂盛说成“蓁

蓁”。百度解释说，蓁，同榛。最初认识“榛”这个字，是因为离家七十里临清古城明代有个诗人名谢榛，字茂秦。他初与李攀龙、王世贞曾结诗社，著有《四溟诗话》传世，“云出三边外，风生万马间”是他的名句。

古之画桃花者，名家辈出，我喜欢恽南田的明艳清秀，处处见笔，与他从黄庭坚那里来的题款行书字，相得益彰。也爱陈洪绶的古拙，那桃枝决不像恽寿平那样展开来，总是要委屈一些收在那里，是一种含而不放。我还是看好周之冕的写生桃花，是一种形神兼备，是一种古意在那里，是一种沉静在那里，是一种本真在那里。不像有的人那么草率，也不像有的人那么刻板。

就画桃花而言，我以为还是桃叶难下笔，如果说画桃花是收，那么画桃叶就是放。我往往要畏惧这个放，这个见精神处。这里的放，有一个度，要你来把握，不及是不出精气神，过之即漏气。再一个难处，是桃叶的动中有静，这个“静”字，也非你一日

之寒所能够办到。

上个月去京西龙泉寺一趟，临别贤广师，他邀我明春桃花开时，再上山来看桃花。这个邀约，我乐意遵守。到那个时候，去看山上的野桃花明艳在山坡上，我会为她们写生，要好好体会那桃叶的生发之理。

“宜其家人”，届时，我还将与妻一道前往，走向那桃花林的深处去。